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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泽乾衍生•宋唐】相见欢•4

//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情。

//如果有,就当作没吃。


4


这日铜陵集市比以往都要热闹。十月望日赶上小雪,天也阴了些,傍晚天色犹亮,街上铺子已经把灯笼点起来了。

热闹的缘由,还在于姑娘们纷纷在传,唐大人和宋将军,今日一同出现在集市上。

“真的吗真的吗!大人和宋将军?!一起在集市上!”

“他们在做什么?逛街吗?还是出了什么事情?”

“哎呀,据说是大人领着宋将军,在熟悉铜陵呢。”

“我要去看我要去看!”


且不说姑娘们到底怀了什么心思,一个个欢天喜地的,比上元、乞巧还要欣喜。唐天远掂着两根白萝卜起身的时候,才发现他们身后松松散散围了一大圈人,稍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。

老农脸颊都有些发红,但并不是看着唐天远,而是在他身后抱剑而立的宋怀恩。“大人……将军,这是地里刚拔的,新鲜!好吃!”

“这萝卜不错。”唐天远回头看,宋怀恩轻轻点了下头。县令大人正准备把那萝卜给老农称重结账,忽然就听着周围那些女孩子们悄悄的“哇”“天爷啊好生俊朗”“是真的是真的”“……”,那声音一股脑的往唐天远耳朵里蹿,已然称不上切切私语了。

宋怀恩显得有些不自在,唐天远转头看着这些姑娘们,应付这场面他甚至有些手到擒来。

“本官只是来买个菜,各位姑娘,夜寒,莫要误了晚饭,无事就都回家吧。”


姑娘们叽叽喳喳笑做一团,也有胆子大的,朗声问道:“大人可是要同将军一起吃饭?”

“是啊。”唐天远接过白萝卜,从怀里摸钱袋,摸了半晌没够到,宋怀恩快步走到他身边,伸手付过了。

“什么呀!分明是宋将军请大人吃饭吧!”那姑娘又笑。

唐天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,正要瞪宋怀恩,宋怀恩却有些茫然的回看他。唐天远只能走过去几步,晃了晃白萝卜:“他请我啃大萝卜呀?那还不得我下厨。”


“唉,君子远庖厨,县令大人怎么能忘了。”那姑娘转手从背后拿出一热腾腾油纸包的酥饼来:“大人和将军且收下,我们家新做的酥饼,就在南街巷子口,若是喜欢这口,往后常来呀。”

见唐天远没空余,宋怀恩才接过,轻声道谢。


此例一开,街上更热闹了,不管是年小的姑娘还是年老的妇人,纷纷取了自家食物相赠。唐天远哭笑不得,离着县衙还有半条街,他跟宋怀恩手里怀里,便都塞满了吃食。纵使这样,渔家的宋嫂,还是一定要送两条好鱼给唐天远。


“……真的不用了。宋嫂,我们吃不了。”

那宋嫂却拉了唐天远一把:“到底是大官,我听说啊,京城来的人都难伺候的很,他又是个杀敌立功的将军,你得与他好好想与,也是难……”

“宋嫂,怀恩不是那样的人。您别把他和那些大官划在一处。”唐天远难得遇上个脑子里不是妙妙生的乡亲,却又是个惧怕宋怀恩的,忙出言辩解:“他只不过看着威严,人挺好的。”

宋嫂眉间还是有些忧虑,扯着唐天远的袖子:“小心些总是不错的,我近日总听我那有见识的小姑子说,宋将军怕是要打你这县令的主意……”

有见识???

唐天远呛了一声,急忙摇头:“没有!没这样的事儿!他是奉旨来铜陵,您别听她们胡说!”

宋嫂这才稍稍放心,点头放他回去。


回县衙的一路颇为艰难,进了衙门把东西放下,唐天远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
宋怀恩眉梢眼角都是笑意:“县令大人,今日原来是领我来看你在铜陵的人缘啊。”唐天远闷头分着生熟食,嘴里念叨“不敢当”,心想,你这是还不知道那些姑娘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吧。

再一追根溯源,唐天远还是后悔没早把这师爷拖出去砍了。谭铃音故意提议他跟宋怀恩道歉,怕是早早就想看到这一幕。


唐天远看着满桌的小食和两根白萝卜两条鱼发愁,这上集市一趟,该买的菜没买回来,多了一大摞的零嘴。再回集市去,怕是又要闹得乡亲忙碌,县令大人摇了摇头,嘱咐门房把零嘴熟食分一分给弟兄们,自己回内衙门,拿他的家伙什。

不过转身前又叮嘱了一句:“不准给师爷留。”




宋怀恩随他往内衙门去,唐天远进屋翻找了片刻,拎着一条旧襻膊出来,随口道:“怀恩,把那锄头带上吧。”

他说完一抬头,看着庭下同样怔住的宋怀恩,心里猛地空了一下。


此处并非杏坛学宫弟子居,面前这个,也不仅是当年,自己的宋师兄了。

天上飞落着雪沫子,像极了那个春日的萦萦柳絮。不过当年的白衣书生,已换了玄黑骑装,手里的书卷不再,只是一柄长剑罢了。


“对……对不住,我去拿。”唐天远回过神来挪开目光,小跑着到院墙边,取那锄头来。



内衙门后院出去,不远就是一片竹林。这里在冬日,好挖竹笋。宋怀恩喜欢吃青笋,在学宫里时,唐天远就发现了他这一爱好,还笑说,宋怀恩这青竹一般不折的君子气,大约就是吃竹笋吃出来的。

宋怀恩扶着锄头在一旁静静等他,他那宽袍大袖一卷,用襻膊在左臂上一绑,又绕过脖后绑在右臂上,将那外衫、衬袍的袖子一并挽起,衬着肩背的轮廓,露出大半莹白的手臂来。

他接过锄头,很是熟稔的去挖竹笋。




雪沫子落在手臂上凉丝丝的,沾着化成小小的水滴。宋怀恩心里簇着一抔火,看着他挽起的衣袖挪不开眼睛,让他陡然间口干舌燥,只能强撑着装作四处看风景。

颇不合时宜,脑中蹦出来那本《降龙记》里,妙妙生极尽修饰的一段话来。

“……去了里衣,红烛暖帐里唐飞龙肤若凝脂,目染桃花,攀着宋知义的后腰要讨亲昵。都说龙性本淫,宋知义竟不知他做人形时,亦得受这情潮之苦。奈何美人在身下贪求,情款相邀,宋知义捻着他腿心柔肤,净白如玉,指尖生津,得趣时,竟俯身去轻咬一口,看似梅绽初雪,又闻美人哭啼,怎一个娇艳了的……”





“怀恩?”

这一声唤,把宋怀恩摇曳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。唐天远伸手去碰他的脸颊:“怎么发红?是不是被风吹着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宋怀恩一手捉住他的手腕。


他手心烫得很。

握着的手腕却凉凉的,当真净白如玉。


唐天远心里一滞,以为他不愿这般亲近,便讪讪收了手,颇为尴尬:“对不住。”


“不,没有对不住。”宋怀恩回神,轻轻咳了一声,手心里残留着一丝冰凉,渗入血脉却烧灼着神魄。又失落他这样生分,心里凉下来大半。

“你别再说对不住了。”宋怀恩看着此地清幽无人,又着实被他一声声“对不住”刺的心口疼。本想要忍着,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说。可此时也不知怎么了,看着唐天远如此,他脱口而出:


“宋家的事情,不是你的错。我听刘子固说了,你一直在朝堂上为此事奔走……”



咔嚓,锄头一歪,把那根竹笋撅断了。


“唐阁老依律定罪,我不怨他,更不怨你。”


唐天远垂着头,夜色落了,看不清他的神色。他似乎是笑了一声,然后把那断了的竹笋又用力刨了出来。他咬牙恨声道:“刘子固这个嘴上没有把门的……”


“师弟,你……”



“可是你没罪。”



在这件事上,唐天远生着决然的执拗,就算宋怀恩本人来劝,他也绝不改口。从五年前,到五年后,他一直坚定,宋怀恩无罪。

为此,他确实“恃才傲慢,不尊上者”,确实该贬。

可纵然这样,先皇已崩,到头来宋怀恩还是不曾得到当朝的正名。至于萧綦登了皇位,给宋怀恩加更多的官爵名位,那都不过是新皇给下属的封赏罢了。但罪奴就是罪奴,先帝的圣旨明晃晃放着呢,白纸黑字,只要他宋怀恩还活着,他就是乱臣贼子。

唐天远本以为他能做到的,重修旧律,匡正功罪。让无辜受牵连之人恢复声名,让他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。


后来才发觉,门阀,士族,朝堂,只是把他看作活蹦乱跳的小丑角,有闲心了逗一逗,没心思了,谁管他姓甚名谁。更匡论,他要保的只是一个学宫里小门低户罪臣一族的学生呢。






“这些竹笋……够吃了。咱们回去吧。”

宋怀恩亲手解开襻膊的结,将他的大袖放下展好,挡住已经冰凉的手臂。唐天远艰难的扯出一点笑意,转身去拾竹笋。




只没看到宋怀恩突然僵住的目光。


在他的手指下,那条襻膊的边角处,绣着一枚小小的花纹。乍一看并不怎样,可宋怀恩却很认得的,那是他宋氏的家徽。

这是他宋怀恩的襻膊。


那时他被带走的急,全数财物都留在弟子居,包括这条襻膊。接着被萧綦直接从牢里带走,而今这些身家,都是后来新置办的。先前种种,早不知被学宫如何处置,他也再没想过,还要将那些财物取回。


随萧綦入军,便斩断了宋怀恩前半生的碌碌平平。偏偏剩下个唐天远,不甘只是遗落在记忆里。他那奇奇怪怪的名声被妙妙生造作的世人皆知,甚至在西北边境,王儇都在问,那位唐天远,可还是她知道的唐阁老的儿子么?他到底是怎样的奇人?


“看似自傲骄矜,实则一身正气。”


这是宋怀恩当时的评价。王儇很诧异,只笑了笑,没说话。












宋怀恩坐在庭中,看着不远处厨房里,唐天远正一身正气的切着笋。“铛铛铛”,菜刀与案板的碰撞声,落在青石地上,荡起清脆的回响。


他爱美食这一点,让这个人添了些烟火气,只是看着,心里便踏实,柔软。


今晚吃咕嘟锅,唐天远端了菜肉出来,铜锅已经烧开了,高汤温和的滚着,小火簇簇,咕嘟咕嘟。又开了一坛酒,清醇的气味,熏人欲醉。

宋怀恩有些恍惚,想起当年学宫里一桩乐事。


那是个寒冬,雪落得被褥一般,又厚又松软。刘子固偷着在自己屋里火盆上烤鹿肉,硬生生被隔着两排屋子的唐天远给闻出来了。唐大少爷大半夜只披了件单衫,便拽着宋怀恩去敲门。一番威逼利诱,用自己两坛酒,换了三人一整晚的割腥啖膻。

恍惚的如同前辈子的事了。


后来,西北的风沙里,也有烈酒,也有火堆上的烤肉,但那些,就是另一种滋味了。


唐天远夹了一大筷子肉丢进锅里,咕嘟咕嘟飘在温和的高汤里,香气四溢。这般寒冷天气,雪丝飘着,这一张桌前,也不是那么冷的。

他借着倒酒,拿眼偷瞟宋怀恩。


当他从宋怀恩手中接过襻膊的时候,唐天远也意识到他拿到了什么。但再看宋怀恩的神色,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,仍是平平淡淡。


但唐天远已经慌了。无意拿错,无意留着,都是说不通的。

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留着那条襻膊,为什么这些年来也不换一条新的,每每做事都只缚这条,脏了便洗,破了就补。只是有时候知道包袱里放着这条襻膊,他就觉得舒心,仅此而已。说是已经占为己有了,也不为过。


人总得有点念想,总得有点私心,有点依念吧。


眼前筷子夹着肉伸过来,放到他盘中。宋怀恩看了眼火堆,催他:“肉要煮老了。”

唐天远看着他油碟里都是笋,倒是把肉都放进自己盘中,急忙道:“你也吃肉啊,别都给我。再吃我这官服都要穿不上了。”

“你瘦了太多,官服都撑不起来。”宋怀恩悠悠看着他,知道他被贬辗转,定然比不上做富家少爷安逸,嘴里却说:“小时候胖嘟嘟的,脸上有肉,多好看。”

“有肉也是让你掐的。”唐天远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肉:“倒是宋大将军随军艰辛,瘦成一副骨头架子,该好好补补。”


谈到这个,酒亦酣,雪且落。两人把咕嘟锅挪到蒙了顶的花架下,慢慢叙道这些年西北御敌的过往。唐天远几坛酒下肚,眼神渐渐迷离,拿筷子搅着油碟,在那儿算:“我被贬下来,也曾去过甘州,你可知道?”

宋怀恩微微皱眉,定定看着他。唐天远眯着眼睛笑:“去年仲秋,我还在民乐县做过数月县令。你那甘州守城一战,我在场。”


看他脸颊飞红,一个劲儿的痴笑,便知道他又喝多了。宋怀恩伸手要拿他的酒壶,唐天远这时眼疾手快,一把抄进手里,跌跌撞撞起身,在庭里不自知的转着圈。酒壶在雪月中降下醇厚的甘醴,歪歪斜斜的,顺着瘦弱的下颌脖颈,打湿胸前衣襟。

雪丝落在他发上,静悄悄的。他口中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。宋怀恩生怕他站不稳要去扶,可唐天远突然扑到自己座边,两手撑在他身侧,抬头看着他。

“……可你看不到我的。”


宋怀恩灭了锅下的火,伸手从唐天远腋下穿过把他扶起:“你醉了,走吧,回屋里。”

“怀恩我没醉,我是真的在场。我……亲眼看着你于千万人中取敌首级,我亲眼看着突厥人鸣金收兵,战场上血水如溪,那些刀、箭、长矛、滚木、石块……还有那些尸体,我看见你站在那些东西里面,脸上都是血……”

宋怀恩扶着他推开房门,低声道:“那是沾的蛮子的血,我没受伤……”

“你受伤了。”唐天远抬手抵在他左胸上,然后皱着眉上下摸了摸:“我记得箭就刺在这里,我当时吓懵了,若是射中心脏……”

“上战场会戴护心镜。”宋怀恩把他扶到床上,不知为何自己声音也有些哑,心里涩涩的,滚着一腔的苦味。他低声安慰:“箭插到护心镜上,没伤到我。”

唐天远摸着被子,转个身就把自己团了进去。酒气沾在被褥上熏得人头痛,宋怀恩拽开他衣裳系带,衣襟松垮下来时,隐约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唤。


“怀恩……”

他怔着,看着床上衣衫不整,喃喃着自己名字的唐天远,那只手悬在他身体上方,再不敢触碰。


不能再呆下去了。否则有些事情,会失去控制。


宋大将军死咬着牙把他沾了酒的外袍剥下来,便匆忙离开了他的屋子。屋外的雪扑落落的更密了,阴云也盖住了月亮。冷风一吹,宋怀恩的酒意消了许多。

他将咕嘟锅收回厨房去,等洗净了碗筷,望着庭中一地银雪,突然心里空荡荡的,一时不知该做什么。于是他顺了唐天远院墙旁边两小坛酒,翻上他的屋顶自饮。

衙门在铜陵城中,此时往高处看,夜深,城中灯火已熹微了。







其实,宋怀恩知道唐天远那时也在甘州。




是萧綦把那份劄子交给他的。西北各郡县调集粮草的押车名单上,只有民乐县,是县令亲自押车来。萧綦当时看了好笑,但看到这县令的名字,当即一丝笑容凝在脸上,随后,就派人急送劄子,告知前方的宋怀恩。

粮车已经上路了,运粮之路亦危险重重,不可能阻着唐天远不来。守城之战耗了多日,如果粮草不能及时供给,宋怀恩守不住,萧綦也早于他言明,当弃则弃。弃城,也弃宋怀恩和他手下将士的命。军令状也签好了,宋怀恩本已抱了必死的心。

偏偏是他唐天远。


突厥的探子很是狡猾,渗入国中,三番四次烧草场,阻运粮,最后那几日,宋怀恩收到的消息一封比一封令人消沉。南路粮车被劫,中路粮车失火,纷纷不能及时运到。而他们手中的粮食,已经不多了。突厥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,将士们也是一脸死气,军心涣散,将要溃成一滩散沙。

没人会在意民乐县运来的粮,更没人对这一路抱有什么惦念。


可就是宋怀恩以为自己最后一次登上东城楼时,他却看到,远远的,熹微的灯火亮起一条路,缓缓而来,点缀着无边夜色。

他都忘了那天是仲秋,天上月儿圆,莹莹照九州,当是团聚的好日子。



“粮来啦!粮来啦!!”

“宋将军!我们有吃的了!!我们有吃的了!!!”




宋怀恩愣了许久,眼睁睁看着民乐县的粮车到了城门口,远远看着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风尘仆仆,笑着同守城军士核对了文册军符,然后招呼粮车水车进军营去。


唐天远的笑容就在城楼灯光下,他没抬头往上看,也没着急进军营。等着粮车水车安安稳稳都进去了,唐天远才慢吞吞挪到一边枯树桩上坐下,呲牙咧嘴揉了揉腿。


“这小师弟……”宋怀恩无奈笑了,嘴角却沾到一点咸涩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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